2023年中国电影票房超500亿,「小程序短剧」票房近300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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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看369 | 回复0 | 2024-5-26 15:13:1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2023 年中国连续剧收视超 500 亿,「小程序短剧」票房近 300 亿,诞生不到一年就攻占了接近中国影片一半的市场。

小程序短剧,是每集 1 分多钟,共 100 多集,在陌陌小程序里观看的剧集,剧情从剧名就直观可见——《离婚后四个前辈找上门》、《闪婚后,豪门妻子马甲藏不住》、《摊牌了世界首富是我爹》、《重生后我白捡了一百亿》。

这类剧所提供的高密度爽点,映射着人的本能欲求:钱、权、性和爱。剧中一切都是因此服务的工具——主角永远胜利,反派拿来被打脸,美女/霸总拿来制造情欲和甜。你甚至可以把这类剧理解为一种剌激情绪的赛博装置——通过画面中频频跳出的磕头、激吻、扇巴掌,它平均每 90 秒一次,在两个半小时里分 100 次,穿透屏幕将「爽」注射进你的脑部。

按收视(近 100 元/部)推算,全国已有上亿用户因此付费。

横店也弄成了「竖店」(小程序剧是竖屏),影视基地里九成以上都是短剧新戏。每天 100 多个新戏在此以 7 天一部的速率制造「爽」。拍完再提取高潮,为每部剧剪出上万条短视频在网上投放。吸引人点击—试看—付费,「爽」的消费就此完成。

更短、更快、更剌激,这是短剧的目标,也是最近五年潮水的方向。流水线式的标品化生产,工具人式的演出,放弃思索的听众,「脑子不要了」。人们丢弃了自身「人」的一部分,只为了「爽」。

人们投入短剧怀抱时,成瘾圈套就此开启。这是新时代的发明。当爽点阀值不断反弹,空虚感被驱赶,也被喂养。它会暂时离开,但会以更快的速率回去。最终?这一个没有终点的游戏。当应对空虚从手段弄成了目的,你只能始终追求「更爽」。

剧本的诞生:情绪制造机

小程序剧《落难千金杀疯了》的剧本共 31 页,列着 80 集,从前翻到后,最显眼的是三处红底黄字,分别是第 13 集,「此处为第一次付费节点」;第 27 集,「第二次付费节点」;第 49 集,「第三次付费节点」。观众看见节点处就要续费。

付费节点,就是要在最扣人心弦处戛然而止,再弹出一条消息,让用户付费。第一处节点用的是剧本中最大的字号,比正文大三倍,写反派要杀害女主,在酒里下药,节点就卡在女主要饮酒。此处非常标明:「演员演出可以适当外放,剪辑节奏须要加快听众的疑虑加重,当正式喝下那杯酒,音乐音质推波助澜。」

收费是目标,付费的动力是情绪,因此小程序剧的核心就是剌激情绪。多位导演说,不同于传统影视须要有升华的主题,小程序剧只提供情绪,但要求极至。

刺激情绪的方法有不少套路。《落难千金杀疯了》的导演祝安,只写过横屏网剧,接到任务时故事只有一句话——一位女人报复外遇的妻子。不过,他看两三部短剧就可以动笔了,因为这两部剧已包含大量雷同的人设、场景和台词了。

短剧的开局总是异常凄惨的。一个女人送订餐到饭店,正撞上母亲外遇有钱人;或者父亲「啪」一个耳光扇男孩:必须替我母亲嫁给那种植物人!

《落难千金》的开场是女主大婚,重组家庭中没有血缘的弟弟凌晨走入婚房捅了她一刀,笑着说老公早就跟自己在一起了,还把财产转移了。反派男女抱在一起哈哈大笑,开车到野外把女主活埋了。

但不到半页纸,主角就逆袭了,且不需要任何努力。

男性主角一般靠天降一个高贵身分——外卖员一个电话叫来 500 人,原来他是「龙殿殿主」;

女性主角主要靠遇见好男人——植物人丈夫新婚夜醒了,还是富二代;

落难千金也会被高富帅从坑里救了下来,字幕「三年后」,她从豪车上出来,两列大衣男作揖齐喊「贾总好!」,高富帅暗中帮她创立了独霸海外的集团。

这时主角吐漏出一句内心旁白——「老娘我回去了」/「你们等着瞧!」

——这句话至关重要。等于把全剧的爽点迅速端到听众眼前。一位导演说,传统影视是「先看后懂」,慢慢深入故事,但短剧要「先懂后看」。

从业者们提及 2023 年爆红的影片《消失的她》,如果改编成短剧,就不能让男主杀夫的真相最后才出炉,而要开场就交代,并且让女主亲手复仇,做成《消失的她,重生后大杀四方》。

往后翻,剧本后 29 页大都在重复同样的桥段,80% 的短剧都这么:主角一次次扮猪吃虎,先遭到抨击,再数次推拉,最后打脸反派。

在高端饭店,聚餐后反派为侮辱主角,故意让他付钱,想看他付不起失态,主角拿出一张卡,果然机器刷不上。

接着镜头一一扫过所有人:服务员翻白眼、反派笑话他拿的是玩具卡,在座每人讲一句坏话,最后主角父亲气愤到求他别再装,这时——餐厅总监亲自跑过来,说这卡既不是 VIP 卡也不是信用卡,而是「七星级黑卡」,全球仅此一张,所有消费免单,普通机器其实刷不上。

古代朝堂上,穿越去当了假宦官的男主,被逼和腓尼基人对诗。题目是《送别》,他抓耳挠腮想不出。连环挑衅又来了:外邦人大笑,皇上大怒站躺下,大臣让把他拖出去斩了,两个侍卫上来押住他。这时再反转——男主挣开开,「我这首曲不但能吟能够唱!」他唱起了「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」。所有人一脸迷醉,还跟随晃了上去。

这如同斗地主,一位从业者说,「出牌后我压你,然后你再压我,就是不直接露底牌,而是要情绪不停,冲上最高峰」。

互压的另一真谛是把人性的恶无限放大。对人的侮辱对应社会最大公约数——贫穷地位低;反派人设则对应刻板印象——男必拜金,女必拜金+「绿茶」。

在拍卖会、奢侈品店、高档饭店、售楼处,一切能攀比金钱地位的地方,除主角之外的所有人都把自私写在身上——店员看见主角着装朴实必不让进店,反派把「底层人」、「贱民」挂在嘴里。主角刚走入饭店,反派立刻捏着耳朵说哪来的土味,拿出一瓶消毒水往主角头上喷。

而一位男主角会这样反过来侮辱女反派:佯装要把一个商业项目给她,引得她爬上办公桌勾引,先拒绝一道让她尴尬,然后推出四杯茶,让她找出房间里的红茶。女反派喝一遍找不出,男主就掏出一面穿衣镜对着她,「我说的是这屋子里有没有红茶」,暗示她就是红茶。

把这些恶意推到极至的是咪蒙。这位公众号时代的「毒鸡汤教主」也进局短剧,一部《黑莲花上位手册》冲上微博热搜。剧一开场就是女主生母被父亲绑在树上活活砍死,生父无动于衷,此后女主一路复仇,用钢鞭砍死父亲、毒死生父、还纵火射杀了同父异母的妈妈。

这部剧上线几天就因「渲染极端复仇,以暴制暴」被下架。但业内普遍不认为这有问题,都在夸这部剧制做精湛、演员演出好。访谈中每个从业者说到「精品化」举的反例都是咪蒙。

近 100 集就在这样的互压中推动,只是换不同的场景和反派。

你似乎认为剧情荒谬,或令人不适,但常常来不及反应。编剧祝安说,为了制止你思索,短剧节奏极快。后期修剪是按秒来删——一家店的招牌漏出 4 秒也太长,要缩到两秒。

每集结尾还有个钩子,每 90 秒钩住你一次。祝安说,比如设定女主父亲快逝世,要吃一种灵芝,但全球仅存一根。一集就卡在,男人对女主说,吻我一下就把灵芝给你;下集卡在要发生关系;再下集卡在要求做情侣。期间还不断有女主家人来催促,哭诉父亲快挺不住。

全剧填满剌激点:下跪、扇巴掌、擦边。街上撞到人,上来就一拳。穿越也要安排在捐精室,护士俯身漏出腹部,再用报告单举起男主鼻子,「长得还不错」,用手铐把男主牵进了一个泛着暖昧绿光的卧室。

这类剧并不难写,很多从业者说,抄两个成片再抄两个小说可以,放着剧扒本子改改也行,还有人拿着其他组的剧本直接拍。一位制片人干脆说买剧本就是买时间,「我也可以找我爸妈来给我抄一个东西,但这不慢嘛」。

在拍戏,一位监制电话催下一个本子:「有哪些卡住的呀?你这不是艺术,不用坚持那么多东西,你先给下来一版。」

《落难千金》45000 字,祝安 7 天写完了。同样长的电影剧本业内一般写一年。

唯一的困难是怕不够剌激,祝安说,写到后期反派男女的公司破产了,他尤其害怕,仅是破产会不会太弱?

他想可能的剌激,一个是狗血,一个是擦边,于是加了段乱伦戏,让反派男和妻子发生关系,再让他的儿子(反派女)撞破,愤而拿剪子切掉了女人阴阜。不过,这个动作过度剌激,后来被编剧删了。

片场:工具人与情绪放大器

剧本初稿两周后,《落难千金》在北京开机了。筹备 7 天,拍摄也只有 7 天,相当于 14 天拍出一部影片的时长。

剧组没定饭店,演员都是本地人,大家每晚从家往返。剧组不到 20 人,开机在出品方 A 司(上市公司)大楼下,5 分钟典礼后,直接进大厦上映。

这是 A 公司全资拍摄的第一部短剧,第一炮必须要打响。所以制片人特意问公司借了总裁办公室,据说总裁当日只得另找个会议室办公。

总裁办公室用作剧中女主办公室,外面走廊放衣架,衣架旁的椅子拿来化装。

下午,全组转入大厦另一层拍阁楼。晚上又换一层拍小会议室。第二天还是这栋楼,再换不同楼层拍发布会和男二的办公室。

一场罢课戏就在工位区拍,几排 A 司职工正埋首办公。当艺人说「工资低还天天加班」,五六个群演疾呼「离开!」,把一打 A4 纸往「老板」脸上甩,A 司职工们纷纷抬起头,还有人乐呵呵站上去观看。

制片人诉说,这部戏预算只有 40 万,筹备又只有 7 天。因此不可能像传统影视一样四处勘景、全国各地挑艺人,只能尽量找趁手的资源。

第三天,高定服装店的戏就定在 A 司开的超市。晚上又要到近郊拍活埋。开车 1 小时后,我们到达了一个坑,旁边种着菜,还有昆虫牛粪的气味。为何选这么远的一个坑,因为那是制片主任家的菜园。

拍到一半,坑里的女主哭号上去。她脖子上爬了一只大蚊子。导演马上跳下坑捉虫,原来是一只蚱蜢。

女主这一晚刚被活埋,第二天又该掉水里了。大家又一起驾车到了剧中的「高端泳池」,在一个农家乐院子。到 10 点,使用时间到了,老板直接把室外灯关了。导演本想再多拍几次,也只得在灯光师的帮助下,补几个镜头就收工了。

好在由于是竖屏,场景没那么重要。监视器都是竖放的 ipad 或手机。后来我又到一个在上海的新戏,他们要拍「接见外国使者的高端会客厅」,就到山东泰安一个产业园里,一家叫「商务饭店」的餐馆,桌上摆一盘拍黄瓜、四个大苹果、一盘瓜籽、一盘鸡肉片、几袋三角形罐装小饼干。

演员也能省则省。北京新戏里,扮演外国使者的是新疆人,让他模仿外国人的口音说英文。

笔者也客串了两次群演。《落难千金》新戏里,监制让我「体验体验」演罢课的职工。第二天上午我刚到新戏,制片主任塞给我四句台词,说有位艺人由于走失不来了,让我赶快套个毛衣,演一位责怪女二的服装店店员。

如果说场景、道具乃至艺人都可以凑合,情绪作为短剧的核心,绝不能凑合。

「A 机在这里,表情给足了!」导演喊。于是女主女反擦肩而过,眼神立即狠狠斜过去。演员说台词也会用拖长音来指出重点:「你晓得,必须穿高——定男装入会场,但是这儿最——普通的一些男装都要几十——万。」

短剧的观看场景不在电影院,观众随时随地都可能抬起手机,《落难千金》编剧说,「甚至在工地就会看」,要在喧闹中和无数信息抢听众的注意力。不扩大演出,观众很容易划走不看。

「在长剧这么夸张会很假,短剧里就刚刚好」,《落难千金》的女主从前演长剧,但认为演短剧更难,因为长剧能从头演到尾,慢慢展露情感,但短剧会专拍特写,要1秒给夸张情绪。曾有编剧不满她是长剧艺人,总须要铺垫,她心中烦躁,「我当时才明白,哦短剧是要这样,才去渐渐改」。

角色是如何的人,情绪背后的心理,短剧里很少有人提。大部分新戏上映两天前才定艺人,一天前发剧本,前一晚围读,还有的不围读。演员在拍戏现记词,导演告知动作,「就告诉你要哭,但不说为何哭」,一位艺人说。

在上海一个新戏里,一场戏杀青前,演员围一圈现读剧本。一个艺人给你们总结:「这个戏就是讲 A 牛逼,B 以为 C 更牛逼,结果还是 A 牛逼。」所有人哈哈大笑。

这一行普遍每晚拍 20 小时以上。7 天要拍完传统影视一个月的戏,只能靠人力榨取来实现。有新戏 7 天没拍完,又连拍 48 小时,最后艺人昏迷在拍戏。有女演员联接 3 个月短剧,天天通宵,为了「不耽搁你们时间」少去公厕而不敢吃饭,后期开始呕吐,凌晨 4 点开拍后去诊所,查出了肾结石。

在拍戏,《落难千金》女主追忆进过的一个组,一天拍 23 小时,「每天一开始听着鸡叫,鸡都叫好了,我们还在拍,到前面,哦,鸡又叫了。」说着她哭了。

让她苦闷的还有,每次编剧会在她站好后,让她先别动,过来指导她:脸往那边,眼珠往这边,手往那,摆好了开始拍。她和人对戏却不能看对方,只能侧着站,为了突显好看的角度。

遇到这样严苛的编剧会辛苦,但碰到不专业的编剧也一样累。演员们说,筹备不足,现翻剧本会占去大量时间。还有的新戏只有一位摄影,一个人依次拍每场戏的每位角度,工时更翻番。

在上海那种新戏,导演几乎不说戏,只让摄影调角度,让艺人跑位 ,最多让把台词再说硬朗点,而艺人也只是在说词,一场接一场。场景没清好,导演压低音调问「是都等着我来干吗」。群演没就位,有人嚷「别聊天了赶快去」。片场饱含催促和谴责进度太慢的声音,像一个不断产出片断的流水线鞋厂。

北京拍的这部剧叫《没办法,本少就是有钱》,讲的是一位神豪男主,以一己之力对抗要「毁灭华夏」的「罗斯福家族」,对决方法是打电话,外国人一个电话让华夏股市涨停,男主又一个电话让下跌。

当所有人站在承德的咖啡厅,一位反派男演员小声讲出:「只有跟随约翰大人为罗斯福效力才是上策,你们这群人渣」,现场之荒谬,让我在那一刻形成了「这么多人正在这里干哪些」的抽离感。我忍不住数起了现场人数——他们是 1 个编剧、两个摄影、5 个执导、6 个群演、1 个录音,两个服化,还有三四个我没搞懂岗位的人。

短剧之王

导演洛轩似乎真的很喜欢拍这部《落难千金》。每场戏拍完,他像是刚发觉我来了,点点头感叹:这场不错的,这场真不错。一天我晚到了,迎面走来他又摇着头感叹,唉明天这个戏太好了你错过了,哭戏很好的,贾菲(女主)说她的身世,唉看着确实挺心痛的。

换场时他吩咐艺人好好看词:这段词你要讲好,都是我通宵写下来的。

洛轩很瘦,看上去气质,声音很内敛,由于担任摄影,给人的觉得是每晚从早到晚扛着机器不停在联通。

编剧祝安告诉我,最后这剧本编剧改了大半。当初他交稿后,洛轩给他打电话一集一集对,对了三四晚。他没想到这类剧还有人这么「认真」。

演员们则说,开机前一周洛轩总拉着她们剖析人物,还把对角色的挖掘写成了《导演阐述》。

剧本里,女主就是个施虐后逆袭的程式化人物。洛轩给艺人打电话,问她有没有想过这个角色如何成长的?他说,这个富家千金童年应当有个爱她的父亲,因此骨子里独立坚毅。原剧本写她被活埋时哭泣,这反应就不对,一个要强的男孩爱情破灭后会痛楚,但很快会执拗反抗,眼神里只剩仇恨。他吩咐艺人整部剧要坚持这些要强,「让听众晓得你就是一个人,而不是演下来的」。他要求对标全智贤和《狂飙》里的大姐。

剧本里的男二,骗财骗色还把女主活埋了,出轨女二后又和妻子乱伦,就是个用狗血元素拼凑的角色。但洛轩觉得能「耐人寻味」。他对艺人说,坏人之所以坏,是因为做了错的选择,从此步步错。他还希望这人物有魅力,应该是那个我行我素,不讲规矩,除了快乐对一切无所谓的人。他让艺人去「找一下张国荣的知性,再去看一下《古惑仔》里吴镇宇的演出」。

演员们评价他是「最认真的短剧编剧」。男二说,他演过五部短剧「都是流水线」,但此次洛轩对他说,爆款艺人还是可能有上升空间——洛轩做摄影时合作过短剧的顶流 CP 孙樾&徐艺珍,两人抖音粉丝上百万,日薪过 2 万。他被洛轩说动了,开始思索自己演的反派如何能「有内涵」。片场他还劝女二,不要说话抑扬顿挫、阴阳怪气或歪头看,「你坏要有个出发点,要在演出中彰显」。

重塑完人物,洛轩把好多直抒胸臆的台词改成了动作,譬如用「一个瓶子摔墙壁」替代「我恨你!」。片场他解释:「因为影片最重要的是暗示,侧面抒发。」

洛轩从没有机会做电影导演,尽管他小学就迷上连续剧。近 10 年他仍然做摄影拍电视广告、宣传片,直到去年作为摄影拍出多部热卖短剧才当上短剧编剧。他想把短剧拍得像影片一点。

他最爱 80 到 00 年代的港剧,往剧本里塞了四五处影片桥段,加括弧标灰:男二高呼「鬼啊」要「参考《大话西游》吴孟达见到白骨精那段的反应」;男主和杀手的交锋戏则要仿效郭富城持械的一段演出…… 开拍他前把片断发给艺人。

改到活埋那场戏,他想起《无间道 2》里,黑道大婶活埋以前的兄弟,用钢琴吹了段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他决定让男二也在埋女主时吹一段《人鬼情未了》。「你看他还是很坏,但他就是让你感觉,是个人。」

「他那段演出非常好的」,拍完几天后洛轩又想起这段,「那天是他自己加的,说他埋的时侯哭,我说哭可以,你最后由哭弄成笑。因为你坠入了无间地狱,这一刻你这个人彻底没救了。他哭完之后,他就笑,最后走了,去自己吹单簧管。这就很有觉得,有这个气味又没有这个气味,但是听众认为总之就有那种气味在」。

或许是由于打算充分,演员都熟悉剧本,剧组竟能每晚零点前收工。洛轩永远看上去精力充沛,且虽然艺人破音、笑场、NG 多次也不发火。后一天,他一到早晨就宣称当日 9 点才能收工,结果仍拍到零点后,但第二天还这么说。事后他解释,这是种策略,「这样每个人轻松好多,人一轻松戏能够发挥」。

「觉得是给我一次机会爽一下」,女二说,她演这个反派不单没有心理障碍,还觉得挺过瘾,现实中想怼人可无法像剧里这么夸张。我客串店员那次和她对戏,能倍感她正恣意释放——她举起手臂,眼神凶恶,把一张 vip 卡甩到我眼前,从咽喉里劈出一句:「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哪些!」我肾脏一抽,感觉自己真的被激怒了。

片场间隙,男一男二用脚玩石头剪刀布、把腿搬上去相互撞,有时也戳一下洛轩,引起一两下嬉戏。女二对监制都不客气,监制不给解锁 ipad,她说你要不是乙方我早抽你了。晚上男一男二女二坐一起,先是挑战说绕口令,红粉凤凰、红鲫鱼绿黑鱼,又玩了半小时词语接龙。

杀青两天后,我到洛轩的工作室,他坐在一块竖屏前,让一旁的剪辑师一条条播放素材,逐条点评行不行。他要这样花 3 天挑出全部素材再让剪辑师去剪。

洛轩说,因为他清楚什么是精品,这样挑效率高,还能帮剪辑「理解人物」。他让剪辑点开一段,是空镜,他解释这儿放空镜的用意,对叙事的作用。下一段是手的特写,他又讲这段和上段要如何接,这里放特写是为了给听众留悬念。

这天素材看完了,洛轩说回头看这部真差不多了,「因为我只有这么一点时间」。

这是他变革编剧后拍的第一部短剧。不管未来能不能爆,他认为对得起自己,「我们你们就会觉得它是个作品」。

流量与蚂蚁

一部剧爆不爆到底由哪些决定?这行里众说纷纭。但一个事实是:充值千万的热卖,制作平均 30 到 40 万,投放抖音等社交平台的费用却近千万,占总成本的九成。从这个角度讲,它并不是一门内容生意,而是流量生意。

这一行的腹部公司,每月上几十部剧,再为每部剧剪出上千条视频素材,投放到社交平台引导付费,其中什么素材跑出了流量、获得了付费就加强投放,就像赛马时不断给领先的马更多资源,直到马跑不动为止。

我找到《落难千金》的出品方 A 司,这家公司就是靠投放起家,投过公众号和直播间,今年又组团队投短剧,即将扩到 200 人。投流负责人指出「内容为王」。但我很快意识到,此处「内容」指的是由市场倒推内容,评判高下只看冲值数据。投流负责人会介入创作,「用新品案例反向赋能内容团队」,建议了《落难千金》冲值点卡在哪句话、剧本那里拖沓,还有艺人的服饰——女二女一色系要有冲突。女二大红大绿,女主小西装。

成片后,剪出 3 分钟左右的视频素材,用和短剧一样的叙事套路,提取最剌激的片断。也是由市场倒推内容——短短 3 分钟也可以被拆成 3 块,由不同数据——点击率、完播率、跳转率,分别对应开头、中间和结尾——来评价内容,并指导更改。

团队里一半人是剪辑,一天共产出 1200 条素材,另一半是投手,让素材 24 小时流向社交平台,呈现为用户刷到的一条条视频,底下挂链接,点开会跳到名为「xx 剧场」的小程序,看到第 10 集左右就让付费。

投手要随时看 ROI(投资回报率)来调整投入——通常一部剧的 ROI 低于 1:1.1(花 1 元赚回 1.1 元)就会停止投放。

当一个投手每晚拿到三四部剧和一笔预算,创作、拍摄、人在内容上的一切看法也就彻底隐去,这件事弄成了一个赤裸又复杂的物理问题:你有上百条视频素材,不知道哪一条会爆,而按照平台规则,在一条素材上投的钱越多,它就越有可能爆,那么你怎么把有限的钱分给这上百条?

通常先给每条都只投一点钱,让它们「赛马」,跑量好的再加注。但问题是,影响结果的诱因还包括:投放时间、充值面板、哪一集开始付费,这三条投手都可以自行更改。你没法算出一条素材的胜败究竟是因为哪些,只能赌。你可以尝试不同的策略:保守地固守 ROI,一条素材高于 1:1.1 就不再投放;或者激进加投,调整其他诱因来赌政局逆转。

有时爆量就在一瞬间。一位投手说,「那天 9 点,我一分钟刷新一次,消耗(用户点击形成的广告费)从 600 跳到 1000 跳到 3000 跳到 30000,然后忽然起大量,当天花了 20 万」。这是好事,因为高点击才可能有高冲值。

整个团队每晚的成绩都剧烈波动。负责人说,整体上收支平衡,但这是她做过最累的项目,因为「好」一天都难以维持,「每天都是新开始」。

「流量是玄学」,只能博机率。每部剧要拍 2 到 4 个不同的前 6 集,或取不同剧名同时投,结果仍然是玄学——一部剧起 3 个名子,第一轮投是第二个名子最好,第二轮投又是第三个名子最好。

为增加风险,出品方会同时找社交平台合作,不花一分钱,就发动海量普通人帮推广——比如抖音上有一个「小程序推广计划」,页面上列着无数短剧,用户只要帐号粉丝少于 1000 就可以「做任务」,自选短剧,自己剪推广视频,再连同付费链接发在自己帐号上,有人通过链接付费,就由用户、抖音和出品方三方分成,用户能分到 0.9% 到 26.3% 不等。最多有 7 万人在为同一部剧做推广,个人的单剧最高利润是 2 万元。

一类短剧推广 app 又应运而生,宣传这行是「2023 年最挣钱的副业」,引导普通人到 app 上选剧分发。接着又出现无数群,收费教人做推广,还有人收徒、组团队。

于是抖音上饱含了短剧广告——每部剧都有三四家大公司在投流,同时上万名用户在分销,而市场每晚上新十几部剧,每天就有上万条推广视频涌向抖音,抵达手机将你包围。

做这种推广的人也承受着高压。大公司的投手,半夜 2 点就能睡,5 点又要上去盯,每天只能连续睡 3 小时,考核只看冲值数据。同时无数普通人正被「割豇豆」,在抖音诉苦自己浪费时间精力天天发推广视频,还花钱学分销,结果流量不好没赚到一分钱。

这件事只对抖音等平台是稳赚。对出品短剧的大公司,实际上背部的毛利率也不过 10%。一部堪称「40 万制做费撬动 1 亿冲值」的新品,往往花了 9000 万投流。「充值破亿」的基础是买量。

如果须要,大公司可以亏钱把一部剧投成新品,这样会得到威望,还可能股价暴跌。11 月初,数十支短剧概念股跌停,头部公司中文在线在这一个月估值上涨 146 亿元。

但若果不需要,一部剧扑街了也没关系,有的公司每月上 50 多部剧,1/10 成功就赢利。我听过三个制做团队被同一家背部公司坑,一个收视 3000 元,一个 300 元,一个 3 元。这家公司让片子跑自然流,跑出来再花钱投,其他算炮灰。一位制片人说:「因为他(公司)没有跟过我们片场、筹备、熬夜,他没有爱情分,一个片子到她们那里就弄成一个普通的产品。」

在流量产业里,任何内容都只是量产中的一环。《落难千金》的三位出演都在抖音/小红书做号。有天男主划着自己的剧情号——每条都是他和一个男孩的 2 分钟恋爱戏——说,他正在找自己的人设,「这条是在试偶像人设,这条是霸总,这条是校霸」….. 目前他发觉「女生就爱看霸总」。他和男二都一年把号做到 60 万粉丝,不赚钱了就 4 万多元卖掉。

北京那种新戏,制作公司从前是做短视频矩阵的,500 多人在广东做抖音、快手、淘宝上的几千个号,内容分别是娱乐八卦、电影解说、奇闻和百科。拍短剧后又起一批短剧号,剧和号相互养。负责人说你看如今这种热卖团队,更多是从前做流量生意的,拍信息流广告的,而不是从前做影视的。

当我坐在 A 司会议室,听投流的种种操作,脑中闪现的是拍戏的通宵、洛轩扛着机器联通。

晚饭时我对洛轩讲投流,说我第一次直观倍感作品、创作、人的心血在巨大的流量产业面前是多么渺小。洛轩身上没哪些表情,只点点头说,对啊,就像蚂蚁一样,你做的很多事在这些面前可能哪些都不是,所以你改变不了哪些,适应它就好了。

一天早晨,疲惫的艺人

进化论

这一行在加速内卷。制作费从六七万涨到 40 万又出现百万。内容上,所有人快速把握了同一套模版。A 司投流负责人说,从前她选剧,会看是否有晚宴、拍卖之类的名场面,但现今几乎所有剧都有这种了。

业内倡议「微创新」,但又不能「大创新」——不能舍弃「逆袭—打脸」的叙事,那样大几率会扑街,只能改细节。

要么是加一层反转,比如赘婿剧,一位平台责编举例,当男主想进一个豪宅,保安把他拦出来,通常说一句:「看你这一身穷酸样,这么优雅的地方也配去?」微创新就是,让保安恭谨地说,这边请,结果走一步发觉是个狗洞。

要么就在道具上下工夫,比如穿越剧,投流负责人说,通常男主要借助现代知识和唐代人比算数。微创新就是让男主穿着美团的鞋子站在朝堂上,算数时也不靠心算,而是直接用手机。

总之,框架是不能动的,那是短剧吸睛的根本,要在 1 分半钟内不断剌激情绪,就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,只能在方寸间不断内卷。

剧越来越同质化。投流负责人很恐惧,不确定怎样选剧,怎么给剧评级。素材组负责人则发觉,一部剧各家分销剪的投流素材也几乎一样,但有时冲值差好多,唯一区别在投的广告费多少。他们一度还坚持 ROI 1:1.1,但现今市场已卷到「第一波全在亏钱跑」,不亏抢不到流量。

但又没有人去探求新叙事。一位责编说,因为行业不乐意试错,大家只想安全地量产。一位制片人给的理由是这行太快,没法静下心沉淀。

这一行的确太快了,不到一年就攻陷了中国影片底蕴几六年的市场份额,走完了网文三年走过的路。从传播和商业化的规模、效率上,短剧无疑在急速进化,它是一种中国速率;但它并不是靠内容上的进化完成这一切,甚至是靠「退化」。或者说,它只瞄准一个方向:更短、更快、更剌激。这也是近五年内容变化的大方向。

也许很多人不知道,「短剧」一词本身就经历了变化:三年前它指的是一集 10 分钟的横屏剧,在长视频平台播放,其中一些还涉及社会议程;接着是一集 3 分钟、追求爽的抖音/快手短剧;如今是一集只剩 1 分多钟、更爽的小程序剧。

腾讯在线视频 CEO 孙忠怀在 2021 年一次行业会上怒斥「部分低智粗俗短视频」是「猪食」,「影响用户心智」又冲击优质内容。当时他其实不会想到,两年后短剧更强劲,能直接让用户付费,夺取时间能够养成观看习惯。

网文也经历了同样的变化。七八年前它指的是唐家三少之类的百万字长文,逆袭要有成长线。但在新媒体时代到来后,网文平台受冲击,要到社交平台上引流,于是有了「新媒体小说」——开头强冲突,刺激点不断,结尾有钩子,也就是明天大量短剧的剧本原著。

一个重要背景是,据 2021 年统计,我国有 10 亿网民,近六成是小学及以下学历,一半以上用户可能很少走入电影院(我国观影人口仅 4.7 亿),不看长视频,但都有一部手机,会看短视频(用户 9 亿)。他们是「更短、更快、更剌激」的底泥。

即使是当初的深度内容受众,如今也生活在日渐碎片化的环境中。2022 年一份报告显示,中国人平均每晚看手机接近 5 小时。据科普作品《手机脑部》,我们每晚触及手机高达 2600 次,醒着时每隔 10 分钟才会看手机。而一个常见的场景是:你打开手机,原本只为查工作信息,结果一开朋友圈就听到红点,查看点赞后,又刷到一条新闻点进去读。搞不清为什么弹出天猫页面,你又开始看商品…… 半小时过去了,你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劈成无数碎片,甚至想不起本来是为何拿起手机。

你可以抵抗这一切,看到了坚决不点开。但按照脑科学,这种努力也会消耗你,大脑决策「点还是不点」也会吞噬注意力。

而当脑部习惯了高密度的强剌激,会对不够「爽」失去耐心。这就是为何,很多人越来越读不进书也看不进影片,一旦情节缓慢就想去摸手机。

根据谷歌发布的研究报告,2000 年普通人的注意力幅度是 12 秒,到 2013 年只剩 8 秒,比传说中乌龟的记忆还短 1 秒。

这是进化的结果,但同时又成为进化的方向——我们的精神食粮必须去适应越来越贫瘠的注意力,也许两年后会诞生出一集只剩 30 秒的超短剧。

这是 2023 年最好的选择

小程序剧是在疫情中诞生的。2021 年到 2022 年,大量影视项目制做停摆,预算削减,这时出现了第一批探求短剧赛道的公司。

2022 年小程序剧开始生产,当时制做费才 6 万,3 天拍 60 分钟的戏。换平时不会有人接。但这个行业就这样起步了。一位做了 7 年网络电影的制片人说,「因为穷死了」,他只为 2000 块接了第一部短剧,当时上海正封城,只有这些只拍 3 天的项目能开机。

《落难千金》的监制李方晨在日本学连续剧,在好莱坞做过三年摄影。2017 年归国后开影视公司,2022 年来 A 司做直播电商。好莱坞摄影师降临直播行业,立刻横扫了公司内部所有奖项——

短视频比赛奖、A 司讲师、4 个季度之星、年度之星。我问他为何还在乎那些。他做摄影的短片、纪录片都入选过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了。

「是虚荣心让我留在了这儿。」他沉默了一会儿。因为疫情,他的影视公司没单了,才想到来 A 司学直播电商,降薪 70% 从短视频摄影做起。

2023 年 3 月,短剧迎来第一次大爆发。李方晨据说公司要做短剧,主动要调岗,他想那起码比短视频离影视近些。他不想让影片圈熟人晓得他做短剧,换了微信号,「那个圈就留在哪里好了」。

但他逐渐发觉身边人都在做了。一天他接到在英国一起拍影片的同学的电话,聊了很久近来好影片的创作思路,对方却在临挂断时问,小程序短剧要不要了解下,最近挺火的。

写短剧是导演祝安重要的收入来源。因为梦想当电影导演,他从后期入行,又转做坐班导演。如今他 31 岁,在通州租一个一居室,每天公汽倒轻轨 1 小时下班。他写过 10 部每集十几分钟的网剧,只有 3 部拍下来,其他不是项目黄了就是没过审。小程序剧起码写 7 天,最后能收到 2 万元。

拍短剧是洛轩第一次能编剧剧情。他曾为「有天能当上(电影)副导演」,毕业去北京当群演,后来做了广告片摄影。但他做摄指时就爱给艺人说戏。有编剧让他「管好你自己」,他就私下跟艺人说。他还管美术和服化,还督促艺人减重。「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,我似乎挂不上名,但会干这个事儿,迟早有三天它会弄成真的,你做着做着它就弄成真的。」

祝安在考虑写网文当副业,发现要想有人看,「跟小程序剧逻辑有点像,也是追求情节密度、爽点密度、反转要很大」。接着他说起,搞影视创作太容易改行了,很多人改行,「一个是挣不了哪些钱,一个你又拍不了,最后只能舍弃了」。

「当年我个人觉得,我算是一个艺术家」,洛轩说,但他如今觉得自己就是普通人。变化是在四五年前,有一阵没活了,「几个月喝水都没气味」。在那之后,他意识到自己跟他人没区别,一样受环境冲击,从此他反倒轻松了。「我就是乏味的人,只不过内心永远有一个想去做故事片的希望。」

洛轩在拍戏

它真能带来快乐吗

我曾以为短剧只和下沉市场有关。业内有种说法,短剧受众是「三保」,保安保洁保姆。现实中短缺才须要在剧里体验钱权爱。然而投流数据显示,全国各地 30 到 60 岁的人都在看,更年青的人付费少,主要是因为会找盗版。很多从业者也告诉我,受众并不局限于某个阶级,很多有钱人也在看(真正的低收入群体反倒极少花 100 元看剧)。

《落难千金》拍戏有天来了位探班的富二代费少(费志缘),21 岁,胖胖的爱呲牙,胳膊上纹了只杰尼龟。他家里开矿的,高中退学后炒鞋开咖啡馆,赚了又赔光,回家里矿下班了。他为短剧冲值过 2000 多元。

他爱看甜宠剧,说着又呲牙,「那种觉得我说不清楚,就男男女女的让我情不自禁就咧着脖子笑」。他觉得现实中甚少有真挚的人。「我之前挺瘦的」,他说,但这三年饮酒酒局胖到快 200 斤了,谈恋爱,女孩都要奢侈品,不给就不理他了,「都是一样的,我还不如跟女主播呢」。他抖音 45 级了(打赏过 34 万)。

他也看逆袭剧,能代入外卖员,「我觉得尼玛,我受了这么多委屈,然后一下子,哎很爽」。可他在现实中不缺钱和权。他说,这就是短剧厉害的地方,能让任何人代入并倍感爽。

那就是一种猜下集的欲望。费少说,「这个牛逼的点就在于我晓得结局,但我忍不住想要晓得结局的欲望」。

每次他在抖音上刷到短剧的投流视频,跳转后都只充 6 块,想着花完不看了,可每集结尾吊着他。「你充 6 块都会再充 6 块,还会充第三次 6 块,最后你一看尼玛,花了 100 多块。」

「你会感觉自己受骗了吗?」

「会啊,但我还是会接着充。」

「看完你会有一种,卧槽好没意思啊,会有一段深陷贤者时间的觉得。」他说。

直到 6 月有同学约请他一起开影视公司,追短剧风口,费少看完几十个剧本,「想吐了」。明白了剧本的逻辑,那种逼迫他不停猜下集的魔法似乎消失了。但他很快发觉,一些稍有创新的剧仍能吸引他看下去,就由于「出乎意料」——比如一部剧里男主是总裁,女主在公司被欺压,男主反倒会下来救场,而让他停不下追剧的就是:男主究竟这一集上场,还是下一集上场?

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拆解下短剧迷人的魔法吧。它实际上分两层,一层是内容,主打弥补短缺,因此外卖员逆袭能吸引下沉市场的用户看下去,甜宠剧能满足费少这样对现实中感情怀疑的年轻人。

但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是方式,是 1 分半内「开头吸睛、两三个冲突、一个钩子」这样的结构,它会剌激脑部分泌多巴胺,产生欲望,「让你想要」往下看。

人在不确定能够得到时,多巴胺的分泌更旺盛。有一个科学实验:给猴子放音乐,同时给饮料,重复多次后,猴子只要看到音乐,大脑都会分泌多巴胺。而比起每次放音乐都给饮料,放两次给一次时,猴子的多巴胺分泌会达到顶峰。这和费少晓得男主必定救场,但不知道在哪一集时的心情一样。

我为做这个选题看短剧,会对好多情节倍感不适——擦边让我感觉厌女;穷人被激怒,逆袭后又让他人跪地是赤裸裸的人上人思维。我总会喊出声:什么东西啊!

可是,我发觉自己同时不停在点下一集,明知是「钩子」在起作用还是忍不住仍然点,有天看完已晚上 3 点。醒来又后悔,体会到费少所说的「贤者时间」,像做了场记不清内容的混乱的梦。

这也是现在包围我们的,无数精神消费品的共通机制:刷抖音期盼下一个更剌激的短视频、打游戏期盼下一个奖励、不断点朋友圈红点想见到下一个点赞…… 如斯坦福大学医学院院士安娜·伦布克在《成瘾》中所写:「智能手机是现代社会的 ‘皮下注射针’,全天 24 小时不间断地为 ‘有线一代’ 注射数字多巴胺。」

现在你们生活压力大,我们给人带来快乐,这有哪些不好呢?一位短剧制做公司的老总这样说。我一时辩白,想这显然就是当代人真实的精神需求。

但后来脑科学告诉我,事情不是这样的。大脑存在一种平衡机制,会让快乐和痛楚对等,像钟摆被强力拽到一边后,必定会同等程度地摆回来。这就是为何当一集短剧结束、一个短视频刷完、一轮游戏通关后,我们会立即倍感强烈的失落并渴求再来一次去甩掉它。在这样的循环中,快乐的阀值越来越高,感知痛楚的能力却越来越强。

你会慢慢越来越依赖剌激,快感却越来越小,只能找寻更大的剌激。最后是为了驱除本毋须这么强烈的痛楚,而不是获得快乐,你会仍然刷下去、看下去(据 2023 年数据,我国 10 亿短视频用户,人均每晚刷短视频超 2.5 小时)。

遥遥领先,席卷全球

11 月 15 日,监管来了。广电总局开启短剧专项治理,下架情色擦边、价值导向有问题的剧集。一天后抖音上 127 部短剧被严禁投流。

但没有人对前景沮丧。人们说,行业将迈向精品化。不久台湾电影导演王晶开机了短剧《亿万傻王子》,万达影业和王一博的经纪公司乐华也涉足短剧,刘芸、杨蓉等名星主演的短剧上线。

短剧的风还吹到了海外。一部《The double life of my billionaire husband》(亿万富豪男友的双面人生)正爆红北美,开场是贫穷女主为重病的母亲求医药费,恶毒后母放下茶壶:「how shameless of you to come here and beg us for money?」(你如何有脸来找我们要钱)接着父亲母亲走出来,嘲笑女主是个 begger(乞丐),提出让女主替自己嫁给一个刚入狱的 loser(废物)。镜头一转,loser 男主在看守所睡醒,换上大衣名表,上了豪车,原来他出狱是假,实际上还是霸道总裁。之后 49 集,他在女主面前装普通人,又在背后不断替女主打脸众人。

这部剧是国外短剧出海的代表作,由外国人主演,挂在国外开发的短剧 app「ReelShort」上,背后是短剧腹部公司中文在线。近一小时的全剧定价在 20 美元左右,比奈飞 15.49 美元/月的标准版会员订阅价还高。11 月,ReelShort 成功跨入韩国、英国、加拿大的 App Store 总榜前三,还在 11 月 13 日这天登上日本 App Store 应用榜第 2,娱乐榜第 1,超过了 TikTok。业内称短剧的海外市场每月冲值近 1000 万美元(7000 万人民币)。

Reelshort 上还挂着:《My Husband Killed Me, then I Won the Megaball!》(我母亲杀了我,然后我中了大乐透)、《The CEO’s Contract Wife》(总裁的契约老公〉、《Never Divorce a Secret Billionaire Heiress》(离婚后发觉男友是亿万富豪)…… 这些剧都遵守「逆袭—打脸」的框架、「开头吸睛、两三个冲突、一个钩子」的结构,只不过艺人都用的外国人,叙事也换了壳:海外没有赘婿和战神,女性视角更受欢迎,北美流行霸总、狼人和吸血鬼,南美偏好黑手党,东南亚喜欢悲情虐恋和强制爱(从逼迫在一起到真爱)。

12 月初,电影导演、《长津湖》的监制兼导演黄建新作客《北影大讲堂》,说自己也在看短剧。起因是有位瑞典的同学告诉他,好莱坞买了好多竖屏的改编权,「中国影片叫喊着自己要出去,要出去就出不去,这竖屏出去了」;另一家公司也对他说,「如果我们不遭到障碍,我们三年内 1000 亿,毙死大家连续剧」。

眼下短剧出海的一大制约是,海外人力贵,也不能像国外一样每晚拍 20 小时以上,造成制做费翻番。还有文化冲突。Reelshort 背后公司的创始人在接受《中国新闻周刊》专访时说,好莱坞培养的艺人习惯用微表情拍戏,很难「像疯子一样」洒狗血;一些欧美编剧也不适应,于是短剧新戏把(外国)导演中心制改成了(中国)编剧中心制。有日本编剧说:我是编剧,这是我的艺术。创始人只得翻脸:这不是你的艺术,这是我们导演的艺术。

也许一个解决方案是,仍然用中国人拍,但还要让外国人爱看。

这时 AI 技术供应商来了,正研究如何为短剧提供换脸和配音服务——在 100 分钟的剧里把中国脸换成外国脸,中国话换成外国话,只须要 5 万元。

参考资料:

《手机脑部》 安德斯·汉森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

《成瘾 在放荡中找寻平衡》安娜·伦布克 新星出版社

第 47 次《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》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(CNNIC)

《中国网路视听发展研究报告(2023)》

《2022 移动市场报告》Data.ai

《中国「霸总」出海后,好莱坞有点急了》石晗旭 中国新闻周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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